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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一二)鬼门关

  (二一二)

  等到用过午饭,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伙儿耳边响起。“大姐!爹!我回来啦!”

  张小蝶兴高采烈的飞扑而至,可把大家高兴坏了!立即团团围着她,七嘴八舌的问,“你没事吧?贺二爷呢?这一**们怎么过的?”

  张小蝶劫后余生,别提多兴奋了,“都没事!不就是在河里打了个滚,嘿嘿!要不是贺二爷捞住我,说不定我这会就到东海找龙王爷去了!”

  “你这傻丫头!说什么胡话呢!”张发财抹着眼泪,敲了女儿一记爆栗,“你这命小福薄的,那龙王爷是你能去见的吗?”

  张小蝶痛得直揉额头,“爹!我这不是逗你们开心吗?”

  她一是吃痛,二是委屈,吧嗒吧嗒掉下泪来,“你们都不知道,我掉到水里多害怕!后来贺二爷救了我,我们给冲到不知什么地方,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儿地,旁边全是水,也看不到个边,都快吓死我们了!那水面上一会飘来个死猪。一会儿飘来个死兔,还有条毒蛇!差点就挤上我们那地方了,幸亏我眼尖瞧见,让贺二爷给赶走了。我们昨儿一晚上在那儿,连眼皮都不敢合一下的!好容易等天亮了,贺大爷才带人把我们给弄了出来!”

  众人听她说得凶险,无不心惊肉跳。章清亭记挂着赵成材,心中象是压着块千斤巨石,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。

  她不忍再听,上前去给贺玉堂,他一摆手,“如此,守望相助乃是为人的本份。赵夫人,令妹已经平安送回,我也还要回去安排我们家的事情了。告辞!”

  他匆匆忙忙的带着人走了,那边张小蝶擦了眼泪道,“真是幸亏我们命大,又有匹马,才能拣回条小命来!在那水里困着时,我就亲眼见到有人从我们身边飘过!只可惜离得远了捞不着,现下也不知是死是活。”

  方明珠使劲捅她一下,拼命使眼色,“哪有那么倒霉的?肯定都能救到的!”

  “那可说不好!天知道冲到哪儿去了。”张小蝶浑然不知,还在那儿说,“那两个人就抱着根木头从我们身边经过,我还瞧见他们头上也戴了姐夫他们一样的方巾,想来也是读书人吧。只不知怎么那么倒霉。也掉到了水里!”

  什么?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,“你再说一遍!”

  张小蝶给吓着了,这是怎么了?

  张发财拉着女儿,“你快好生想想,他们是往哪里被冲走的?”

  方明珠性说了实话,“姐夫和李公昨儿为了救生,掉到水里,至今还没找回来呢!”

  啊?张小蝶大骇,“怪道我说那人叫救命的声音咋听着那么耳熟呢!就是雨又大,看不真切。天哪!那是姐夫?”

  章清亭脸色慎重,“小蝶你快好好想一想,那两个人究竟往哪里冲去了?就算不是你姐夫,咱们也该去救的!”

  张小蝶当即道,“有船么?我带你们去!”

  让她换了套干净衣裳,章清亭立即带着妹去了李家,跟李老爷一说这情况,大家的心都提到嗓眼儿了。

  “小蝶姑娘,你看清没有?他们落水的地方,可离你那儿有好一段距离呢!怎么会冲到你那里去了?”

  张小蝶只敢肯定的是,看到的是两个戴方巾的人。

  青松也给叫回来了,他觉得很有可能是赵李二人。“咱们只想着往他们掉水的下游找,可也有可能是一股水流冲上来,把他们往旁边卷去了。这扎兰堡读书人本来就不多,掉的读书人也只有他们两个,若是小蝶姑娘看到的是读书人,那十有**就是他们了!”

 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,赶紧去找人呗!驾了小舟,重到了张小蝶落水的地方,顺着她指的方向,一往下找去。

  章清亭只见下游那水都淹过了树顶,不少小动物给水冲了出来,依着本能扒在树梢,见人经过,就哀鸣着求援,很是可怜。可是一片汪洋里,赵成材他们究竟在哪儿呢?

  忽然,青松的眉头紧皱,示意大家安静,侧耳聆听着什么声音。听了一时,他眼睛一亮,果断往东南方向一指,“那儿有人!我听见有人吹树叶的声音了!”

  李老爷也亲自出马了,当即脸色一变,“我家鸿小时候也会吹树叶的!”

  这个却又有谁不会吹呢?旁人却不好打击他,既是有人,不管是谁,总要救的。众人奋力把小船向那方向划去,离得越近,听得就越真切了。不过那吹树叶的声音断断续续,似是已经没什么力气了。这时候,若是再掉进水里,那可就真没得救了。

  青松站立船头,运起丹田之气,仰天长啸。可惜他也是累得够呛,力气不继,只那一声,便剧烈咳嗽起来。

  但这已经足矣!只听那边树叶之声更响更急促了一些,似是知道有人过来,催促着他们过去。

  章清亭简直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过去看个究竟了,会是赵成材吗?会是他们吗?

  蓦地,一抹熟悉的蓝色出现在章清亭的视野里,“是他们!真的是他们!那是我给他新做的衣服!赵成材!”

  水中一棵孤零零的大树梢上,分明挂着两个人。左边白衣的是李鸿,右边那个蓝衣的可不就是赵成材?

  章清亭激动得眼泪往下哗哗直掉,李老爷顿时也痛哭失声,“鸿!爹来了!儿啊!”

  小船儿划得更快了,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冲去。眼见不足米了,忽地浪头一打,那树梢摇晃了一下,两个人都往水里落去。

  船上的人吓得失声惊叫,青松眼神好。定睛一看,“他们没事,都用腰带绑在树上呢!”不过也已经摇摇欲坠,支撑不住了。

  大伙儿奋力向前,就连章清亭他们没浆的也蹲了下来,用手使劲拔拉着水,想尽一点力。

  十步、五步、步……终于到了!

  树上两人狼狈不堪,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,眼神涣散而无力,见着他们,李鸿只动了动唇形。叫了声“爹”,便两眼一闭,晕了过去。

  赵成材望着章清亭,勉强挤出丝笑意,“你可算来了!”同样人事不省。

  李老爷和章清亭抱着各自失而复得的亲人是号啕大哭,不过这时的眼泪却是重逢的喜悦!

  他们哭得忘情,旁人看得心酸。青松揉揉眼睛吩咐,“赶紧先送他们回去!咱们再往下游找找,说不定还能救些人!”

  两位丢失了一天一夜的夫被成功找回来的消息迅速在乡里传开,让姓心中都是为之一振!既然丢了这么长时间也能找回来,那其他人呢?是不是也能找回来?

  本来都快绝望的人们重新燃起了信心,更多的船只加入了寻的队伍,寻的范围也越来越大,人在绝境之中的求生愿望总是无比强大的,还当真又找回不少失散的亲人。

  但是此时,李赵两家最初救回亲人的喜悦却被冲得一点不留,而被愁云惨雾所笼罩。

  他们二人救是救回来了,可在洪水里浸泡多时,全身上下多处被水里飘浮的枝叶什么的割破受伤,溃烂红肿,发起了高烧,危在旦夕。

  大夫来瞧赵成材,只说了一句话,“这能不能拣回条命全看他自己的了。”

  “大夫!您倒是想想办法啊!”章清亭吓白了脸,拉着大夫的衣袖,“他都活着回来了,怎么可能救不回来呢?”

  大夫两手一摊,“我是大夫,不是神仙,能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。别说你家相公,就是李家公那儿情况同样也不容乐观,去瞧他的大夫一样是这个话。他们这是伤口在洪水里泡得时间长了,能撑下来全凭一口气。可等到被救下来了,这口气就散了,人熬不熬得过去,就一半瞧他自己够不够命硬,一半只能听天由命了!”

  赵王氏扑通一下给大夫跪下了。老泪纵横,“大夫,您行行好!救救我家儿吧!”

  大夫忙把她扶了起来,“真不是我见死不救,我这做大夫的必须把实话说给你们听!药方我开在这儿了,你们也别磨缠着我瞎耽误工夫了,赶紧让个人跟我去把药抓来灌他喝下。现在外头不知有多少人受伤靠着我们去医治呢,实在不能久陪了!得罪得罪!”

  他背着药箱就要走,章清亭哭成个泪儿似的,脑却不糊涂,知道大夫说的全是实情,“只是,我们现在还有什么能做的么?常听人参能吊命的,给他喝了能有用么?”

  大夫摇头,“人参大补元气,那是久病缠身之人的滋补之物,但他现在却是外伤内滞,什么人参也不顶用的。倒是你们可以在他旁边说说话,要是能让他把那口气再提起来,人就有了一半的活。再若是能撑上天,让这伤势下去,命就保住了。这几天,我每天都会来瞧瞧,反正能做的,咱们都做做。”他犹豫了一下才道,“你们也做好准备吧,冲一冲也是好的。”

  他叹着气走了。屋里呜呜哭倒了一片,赵老实拍着床,“我的儿啊,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!孩他娘,咱们是不是该把儿的东西备上?”

  备什么?章清亭很是愤怒,这人还有气呢!难道真要去准备后事了?她不信赵成材就这么短命,捱不过去!

  “胡说什么呢!”有些话章清亭不好说,赵王氏吼了出来,“我家成材好端端的,你们这都是嚎的哪门的丧?谁敢再哭一声,别说我拿鞋底抽他!”

  她强忍着心头的悲痛之意,瞪着眼睛望着众人。大伙儿皆收了哭声,再不敢落一滴泪。

  章清亭深吸了口气,让自己冷静下来,坚决的站在赵王氏一边,“婆婆说得对!相公现在又没什么事,大伙儿哭哭啼啼的是干什么?有这工夫不如快些干去!这儿有我守着就行了,你们都走吧!”

  “媳妇,成材就交给你了!你白天看着,我晚上来替你!”赵王氏身先士卒的带头走了。

  等人全都退了出去,章清亭才握着赵成材的手,泪如雨下。

  “秀才!秀才!你真的要舍我而去吗?

 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,这么绝情呢?我才刚刚决定了要和你共结连理,难道你什么都不要了吗?我知道你在雨里的时候撑得很辛苦了,可你既然那么辛苦都撑过来了,为什么现在反而就撑不过来了呢?

  你若是去了,留下我们一大家该呢?你爹,你母亲,你弟弟妹妹都由谁来管呢?

  还有我,我x后还要做生意的,若是没了你,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做得下去?要是再遇到难题你让我跟谁商量去?若是有人再来欺负我怎么办?

  你别以为你睡在这儿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我知道你知道的!你一定全部都知道!那你怎么能这么狠心,理也不理我一下?

  赵成材,你给我听好了!你若是就这么死了,我立即就找个人再嫁去!

  你们那一大家,我一个都不管!立即把玉兰赶回家去,还有你母亲,她要修房干什么我都不管了!你别以为我是开玩笑,我章清亭说得出就做得到!

  可是,你要是活了,我答应你,做你母亲好不好?真的,做你的娘。

  你们家的人,我就算是再讨厌,也会为了你跟他们好好相处。

  你要支持我把生意做得更大,我也会支持你读书上进,我们夫妻同心,携手并进好不好?

  你可还记得,你曾在神前许过愿的,说要执之手,与偕老。你现在已经牵到我的手的,所以你不能食言,一定不可以食言的!”

  泪,如断了线的珠不断落下,湿了枕边被褥。章清亭紧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之上,“你摸摸看,这全是我的眼泪!你还要让我哭多久?快点好起来吧!”

  赵成材烧得绯红的脸,默然无语。

  夜里,赵王氏来了,也是红肿着眼睛,但在人前,却是刚强得一滴泪也不掉下来。让章清亭去睡觉,她守在儿床边看护着。

  昏黄的烛火下,花白了头发的母亲絮絮跟儿拉着家常,还拈了香在房间里算了方位,参拜四方神仙,喊着他的魂魄,“成材,回来!快回来吧!”

  章清亭不觉好笑,唯觉心酸。这个婆婆是对自己不算好,但此时此刻,她们两人的心却是贴得最近的。

  亲自下了厨,煮了一罐小米粥奉了上来,“婆婆,您晚上辛苦了,要是饿了,就吃点这个垫补着些儿。”

  赵王氏点头接过,章清亭第一次触碰到了赵王氏的手,那是一双粗糙的,布满老茧,刻着岁月斑驳的手,不说比章清亭的手了,就是比她的脚都不知硬实到哪里去了。章清亭心中一阵抽疼,就是这样一双不漂亮不温柔的手,养活了赵成材和一家老小,若是没来得及享上几天清福,就让这样一双手来白发人送黑发人,上天未免也实在残忍了些!

  心事重重的到外间赵成材往常睡的小床躺下,枕席间似乎还留有他的味道。章清亭心里默默祈祷着:秀才,象你母亲一样刚强一些,挺过来,好吗?

  翌日再醒来时,天光已然大亮了。在接连下了两日两夜的暴雨之后,老天爷终于慈悲的拨开了云层,阳迫不及待的重又洒下万道金光!

  章清亭站在窗外贪婪的看着灿烂的阳光,连压在心头的重重阴霾都消散了不少。

  里屋的门没关,赵王氏坐在床边的椅上,已然睡着了。虽然不忍心,但章清亭还是拍醒了她,“婆婆,您要不就在外间好生睡一会儿吧,小心着凉!”

  赵王氏惊醒过来,揉揉疲惫的双眼,先瞧的是儿,“这比昨日好多了!”

 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实情,但这一刻,章清亭都是相信而且要附和的,“是好多了,相公一定会没事的!”

  大夫来了又走了,脸色仍是一成不变。话也不多说,仍是那张药方,没有变化。章清亭心里一沉,却再不多问了。

  快到日中,青柏特意来了一趟,“赵夫人,这个是我们从京里带来的外伤药,消肿化淤是灵验的!”

  自从昨日章清亭帮他下**放倒了孟瞻,青柏对她的气色好多了,话也多了几句,“我们也统共就这么一瓶,还是临走前我家老给爷防身的。这一半爷说给你们,剩下一半我还得给李秀才送去。别看分量少,你只要拿簪挑那么一点,化在一碗凉开水里,一日次的擦洗伤口,天包好!”

  章清亭瞧见小玉瓶上头鹅黄的笺,就知道是上造内用的,应是异常珍贵,赶忙拿了个干净小瓶收了一半,千恩万谢的把他送走了。

  怕旁人手脚不稳当,她自己依法炮制了,也顾不得害臊,拿了干净手绢,先把赵成材伤口上的药洗去,再把这个药水抹上,到了下午再换药时,果见红肿溃烂的伤口明显消下去了不少。

  晚上赵王氏过来接替瞧见,很是高兴,了几句神佛保佑,又感念县爷的好。到半夜里,她再给儿擦洗了一遍,章清亭早上起来瞧时,伤口更好些了。

  大夫再过来把脉,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,“你们这是用的什么药?竟如此灵验!照这样下去,命就保住了!”

  章清亭怕给孟瞻惹麻烦,只说是个祖传的一包药,撂在那儿好些年了,也不知道管不管用,就拿出来碰碰运气。至于方,却是早就失传了。

  大夫倒是惋惜了半天,这回再开药,那方就变了,章清亭瞧那上头清热败毒的减了些,添了些固本培元的,便知赵成材的身体有了起色,心中安定了不少。

  雨一停,水开始慢慢退却。各家各户都忙着打扫,重建家园。

  章清亭跟着皮筏回到自家马场去瞧了一眼,张金宝他们嘴上说得乐呵,可瞧着他们满面倦容,就知这几日在此过得很是辛苦的。待要找人替换,可自家也是累得人仰马翻的,实在空不出手来。

  晏博反过来宽她的心,“不过是五日的工夫,水退了就好了,你们也不要过记挂。只是那马厩已经被泡得软了,恐怕水一退就得垮,现在却是要赶紧筹钱准备建房买粮食要紧!”

  章清亭心中也明白,胡同还有两套房,要是全租出去才好。可这乍受了灾,又有谁肯来租新房呢?

  等她回了家,才知道自己的顾虑实在是多余了。

  天一放晴,方家便被抢着要来租房的人挤满了。原因无他,这场大洪灾中,唯有这条新胡同是一点都没受灾的,反观后头的老胡同,却是轻重不同的都有损失,所以那些商铺老板们,都愿意来新胡同租房,谁都怕再有个好歹,那可就得不偿失了。

  方德海正被一大堆人闹得头疼,正好章清亭回来,“丫头,你瞧这可如何是好?”

  有人就说,“干脆竟价吧,价高者得!你家不十两一月么?我愿出十一两!”

  “我出十二两!”

  “我出十五两!”

  ……

  “大家且别慌!”章清亭抬手示意,“听我说一句公道话!现下大伙儿都遭了灾,若是我们因仗着地方好,把新胡同的房租价抬高了,那就不厚道了!况且也对你们不公平。”

  众人诧异,不料她作为老板竟能说出这样一番体贴的话来。

  章清亭这也是跟赵成材乖了,钱要赚,但人心也要收买,“所以我这儿倒有个主意,说给大伙儿听听!”

  “秀才娘,你就快说吧!”

  章清亭微微一笑,“我知道大伙儿都是诚心想来租房的,论起来都是乡亲,也没个远近亲疏之说。若是给了你家,不给他家,都说不过去。不如这样,这房的租价我们还是照着其他房一样,只是这两个名额就得凭大家各自运气了,咱们抓阄来定。如何?”

  “好!”众人鼓起掌来,“到底是秀才娘,心真公道!”

  当下方明珠做了阄来,大家各拈一个,花落谁家当场就见分晓,纵是没租到的也无异议,反而赞赏章清亭的人。

  收了钱,方德海趁机教训孙女,“瞧见没有?这要做事先得会做人,跟你大姐要的东西还多着呢!”

  又过了两日,赵成材终于从鬼门关前爬回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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