错杂_27_南风北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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错杂_27

  盛栀夏找来烫伤膏,等陆哲淮冲洗完手臂,为他薄薄涂了一层。

  她总觉得这事怪怪的,有点故意的成分。陈聿在她印象里的确粗心大意,但不至于一个汤碗都拿不稳。

  俩人可能不太对付。

  餐灯下气氛微妙,陈聿只顾着吃饭,头也不抬一下,陆哲淮对待陌生人也称得上漠然,这顿晚餐又以无言结束。

  饭后,盛栀夏进小房间清理角落的猫毛,出来时两人都不见了,厨房里只有擦净水渍的瓷碗立在不锈钢架上,不知是谁洗的。

  -

  入夜起风,南方树木不擅长落叶,秋冬时节也是郁郁葱葱的模样,随风而起的沙沙声时常给人幻觉,仿佛盛夏还未结束。

  旅馆后门正对一个儿童乐园,小孩都回家吃晚饭去了,只剩秋千和小沙丘安安静静,沉在路灯暖光里。

  陈聿敞开双腿坐在台阶上,从夹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。

  烟雾缭绕,身后脚步声也随之响起。

  陈聿呼出一口烟雾,对着空气道:“你根本不了解她。”

  陆哲淮淡然止步,慢条斯理:“不用你费心,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了解。”

  以后——

  因着两个平平无奇的字眼,陈聿陷入长久的沉默。

  从七岁到现在,将近十一年,陈聿看她笑过哭过,知晓她所有过往。

  但事到如今,他很难以朋友以外的身份参与她的未来。

  她的“以后”属于另一个人。

  他深知自己没有背景,也没什么文化,跟陆哲淮根本无法比较。

  那些他连封皮都摸不着的所谓永久居住证,对方从出生时就拥有了,别人要终其一生拼尽全力追赶的事物,于对方而言不过是家世带来的附赠品。

  比如,哪怕他没日没夜奋斗三辈子,也换不来对方腕上一块表。

  陈聿垂眸抖落烟灰,另一手给他递一根烟,没什么诚意道:“不好意思啊,上回那盒烟是被我动了。”

  陆哲淮早就猜到是他,坦然接过:“无所谓。”

  他不习惯抽这种烈烟,味道不好闻,点燃抽了一口便没有再碰,只是夹在指间任它慢慢燃尽。

  “她小时候挺爱哭的,但性格要强,什么都不怕。”陈聿说,“她喜欢射箭,大人也很难赢她,后来她又开始学骑马,摔过好几回也没放弃,十岁那年她参加赛马节,一口气跑赢好几名老骑手,大家都以为她是蒙古族姑娘。”

  “后来到市里上初中,她养了好几年的那匹马因为肺炎死了,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骑马,也不再养任何动物。”

  “我们老院长认识无人区的野巡队,她求了很久,得了个志愿者的名额,假期得空了就跟着队员到野外去,检查红外监测仪,偶尔给野生动物做些记录,拍点照片。其实很枯燥,但她总能坚持下去。”

  “她说以后要去更远的地方,冒险一些也无所谓,最好没人拦她。如果赚够钱了,就在郊外买一栋房子,然后在院子里种满玫瑰。”

  指间烟雾徐徐,散在话语声里,融在风里。

  音落许久,陆哲淮平静地说:“这些事情只有你知道,也难得你愿意告诉我。”

  陈聿微微低头,指尖轻点几下磕着烟灰。

  “她向往的事物跟别人不太一样,你必须对她好,但别绑着她,更别骗她。”陈聿第一次这么严肃地与别人说话。

  此时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,盛栀夏背靠着墙,视线低垂着静静站在门后。

  那些对话清晰入耳,直到最后,她听见陆哲淮说——

  “她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,想去的地方我也不会拦。如果真的很远,我会陪着她,不会留她一个人。”

  “还有——”

  “你未免管得太宽,我到底有没有用心,那是我们之间的事。”

  陆哲淮一向沉静温和,对待什么都是淡然无谓的态度,而此刻她感觉,这番话倒像一个承诺。

  她不停地猜,那些话里是否有半分笃定。

  一周后,陈聿在凌晨时分离岛,盛栀夏睡醒一觉时人已经走了。

  他给她留了一袋糖,小时候常吃的那一种,也是二人在大雪中第一次说话时,他为了哄她别哭,从口袋里拿出的那个味道。

  入口甘甜,回味时微微酸涩,像将熟未熟的果子,落在凉风微拂的初秋。

  -

  十月底是爷爷的寿宴,盛栀夏提前订好回南城的机票,打算只在家里住一晚,寿宴结束就赶回北美考十一月那场SAT。

  回南城之前淞杳莫名其妙升了一次温,入冬失败。

  盛栀夏趁着这次升温到海里游泳,尝试在水下睁眼,看见折射于水波里的阳光,浅蓝色海水幻化出彩虹光芒。

  这一片不是游客常驻区,附近没什么人,也不见停靠的渔船。

  盛栀夏游得久了,差点觉得这片海完全属于她。

  海浪声悠然绵长,她一口气游至岸边,湿漉漉地回到最高的那块礁石,静静坐着,将湿发捋向肩后。

  她双手撑在身侧,仰面吹风,感受列车驶过山谷般的明朗感。

  天际与海平面相融,海鸟扬着羽翼从云间掠过,鸣声泛起回响,像夕阳前调。

  这一刻她不再思考未来,当下的远阔足以让她忘记时间。

  她慢慢躺下来,闭了会儿眼睛,在海浪声里听见不疾不徐的脚步声。

  他踏着粗粝的礁石,一步一步向她走来。

  “陆哲淮。”她轻轻喊了声。

 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时缓缓息落,她听见他说:“四只都很健康,顺便打了疫苗。”

  盛栀夏睁开眼,慢慢坐起来,语气轻松:“那就好。”

  她的泳衣算不上保守,一大片肆无忌惮的白皙被阳光照着,近乎晃眼。

  陆哲淮给她拿了条毛巾带过来,此时站在一旁俯身给她披上,盖住她裸露的肩背。

  她清透的双眼看过来,睫毛上还沾着水渍,额边湿润的碎发缀着橘调光线。

  “你会游泳吧?”她意有所指地问。

  陆哲淮觉察出她意图不纯:“想干什么?”

  她眨眨眼,嘴角轻微上扬:“当然是——”

  说时她忽然站起来,毛巾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于礁石边缘。

  陆哲淮感到手上有股向前的力量,是她紧紧扣住了自己的手臂。

  其实他完全可以反过来把她扯进自己怀里,毕竟对付她的力道实在轻而易举。

  但此刻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她,任她把自己往前拉,直到脚下一空,二人在视线翻转的瞬间一同落海,激起一片水花。

  身体沉入水中,所有声音隔绝在外,这一隅只有彼此。

  陆哲淮从小到大按部就班,沿着家里安排的路线逐步往前,很早就学会把握理性,也擅长权衡利弊,做事前总是经过周全考虑。

 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,毫无准备就跌落一片海域,任由海水浸透全身,彻底丢失氧气。

  盛栀夏在海中睁眼,看见陆哲淮近在咫尺的眼眸。

  这是第一次,二人的目光在水下交缠,几乎将海水染得温热。

  她牵他的手,彼此的小指在牵手时勾在一起,像不经意的动作,却久久不舍得松开。

  她故意往下沉,他轻轻托住她的后背,让她体会到存于氧气之外的安全感。

  海水的温度一半源于阳光,一半源于彼此交换的体温。

  …

  陆哲淮无疑是成熟的,可遇见她之后陪着她做了许多幼稚的事。

  入夜时分,二人回旅馆换了衣服,陆哲淮被她拉到小酒馆,同一帮年轻人玩卡牌游戏。

  她玩得入迷,不知不觉又喝了好几杯甜米酒,度数都不算低。

  有人认出陆哲淮是之前那个高赞视频里的男人,惊喜地想要加他微信,但他一一婉拒。

  有个女生笑着调侃:“不给加微信,不会家里那边有女朋友吧,出来旅游还管这么严?”

  色彩温热变换的光线里,陆哲淮随手将最后一张卡牌扔出去,又赢一局,语气淡然散漫:“没有。”

  “啊,没有还不能加微信啊?”大家开玩笑地抱怨。

  盛栀夏坐在一旁喝得有点脸热,也懒得听他们在说什么,径直放下手中一沓卡牌,往陆哲淮怀里钻。

  她喜欢秋天,喜欢他浅色系的针织开衫,软乎乎的,蕴着他的体温,特别适合躺着。

  “困了?”他低声问,一手摸摸她脸颊,揽住她肩膀。

  她闭上眼,点点头。

  陆哲淮看着桌上一堆空了的玻璃杯,有些无奈,在她发顶揉了揉:“那就回去吧。”

  此情此景,大家八卦兮兮地对视几眼。

  冷漠疏离和只对一个人好,似乎也不怎么冲突。

  晚风习习,盛栀夏困倦地趴在陆哲淮肩上,一步路都不用走,全程被他背着回去。

  路过一个玩具店,她半阖着眼看见一个前肢短短的卡通小龙杵在街边。

  “陆哲淮。”她伸手指了指,“你看,那里有只鸡爪龙。”

  “......”陆哲淮转头看一眼,淡淡纠正她,“是霸王龙。”

  盛栀夏酒量上去了,但喝多还是迷糊,下意识反驳:“可是它的手很像鸡爪。”

  陆哲淮忍不住,沉沉笑了声:“好,那就鸡爪龙。”

  在她面前,他开始不在乎对错,不由自主地,将那些纵容尽数给予。

  至于原因,他也说不上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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